重新踏入那栋位于东城区的小区，分明从小就在这生活、长大，但此时却觉得极为陌生。
街沿下新搭出来的街边棚上飘荡出未曾闻过的炸鸡香味，推动着三轮车贩卖水果、小菜的商贩好似也换了一批，没看见几个熟面孔。
反而是进了小区，街坊邻居仍然还是那样热情。
“哟，这不是白霈吗？你怎么回来了，”坐在楼下晒太阳的大妈一见白霈进来，立马开始吆喝起来，“白霈回来了！”
经过她这样一吆喝，许多人都从窗户里探出了头来。
这一幕让白霈反而觉得有些好笑。明明她就是一个小透明歌手，就连自己的粉丝团“玉佩”成员也才几千，此时却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。
她在想，古时中了状元或许就是这副模样吧。
“恩，李阿姨，我回来了。”白霈和对方大妈打着招呼。
“欸，白霈你难得回来一次，等会儿晚些走啊，”李阿姨掏出电话就在拨号，“我那孙女特别喜欢你，一直缠着我要来见你，我这就跟她打电话。”
“行。”
在街坊邻居的簇拥下，白霈总算是回到了家。回到了……赵椿家。
刚拉开门，就发现三个人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，各自板着脸不说一句话。仿佛就是在等着白霈回来的模样。
赵椿坐在沙发左边，双手抱腰，目光涣散地看着电视机，好似上面播放的广告引人入胜。
白良策双手枕在膝盖上，像是在沉思，瞧见白霈进来轻轻抬起头用怪异的眼神盯了她一眼。
白小甜蜷缩在沙发侧边，整个人像是刚哭过，头发和衣襟都有些乱，一点不像平常精致的打扮。这才两个月没见，白霈发现她的体型有些微肿，说不出的慵懒。
“爸、妈，我回来了。”
白霈放下身上的包，在鞋柜上翻找着。她接到电话立马就从邻市赶了回来，感冒才刚好又坐了一晚上的车，头又开始有些疼了起来。
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她的拖鞋，顿了下才想起来，上次回家白小甜就说她的拖鞋太破旧，被扔掉了。随意取了一支客用拖鞋，起身去厨房了接了杯热水，递给白小甜。
虽然经过上次白小甜来找她无理取闹的事件，让她这么久以来根本不想理会对方。但此时，毕竟还是她的妹妹出了事，在大是大非面前，她还是拧得清。
“你……真的又怀孕了？”
白小甜没有回答，仍然是将头埋在双膝之间。这句话反而是激起了赵椿的情绪，不知道是“怀孕”这个词，还是“又”这个词，对方仰着头就朝着白霈喊道。
“你还好意思问？哎哟我家霈儿可真是大明星了，一连在外几个月不回家不说，还把父母的手机给屏蔽了，别人问起来那可是个大孝女啊。”
赵椿阴阳怪气的话语让白霈听了眉头微微皱起。
白良策听不下去了，打断对方的话。“好了，别说那些没用的了。”
“好，那不说这些没用的，”赵椿站起身来，指着蜷缩在沙发上的白小甜问：“白霈，小甜这次怀孕是怎么回事？如果不是我在垃圾桶里捡到验孕棒，我直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呢！你说，是不是和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什么小天有关？”
看赵椿的模样，应该是才发现白小甜怀孕，什么话都还没问出来。
“上次我看见那新闻报道就觉得不对。白霈你说你有多歹毒，自己去娱乐圈那么肮脏的地方淌了浑水不说，还把小甜给拉上。这下好了，不仅小甜的名声已经毁了，现在还怀上了孩子，以后还怎么生活？”
赵椿越说越激动，眼泪也不知不觉掉了下来。
“你好好说话，别太情绪化了。”白良策在一旁劝导着赵椿，但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。
“情绪化？”赵椿睁大着眼睛，脚下一个踉跄，“我情绪化？小甜马上都要出国了，现在又闹上这样一出，她以后怎么办？老白，我就问你怎么办？”
“自己女儿都发生这种事了，就你还能保持冷静是吧？”赵椿指着白良策的鼻子骂道：“我看你们白家的人不愧是一窝生的，全是些冷血无情的东西。”
说完瘫在沙发上哭了起来，白小甜听不得自己母亲的哭声，顿时眼睛也红了起来。
白霈沉着眼睛，坐在白小甜身旁，轻声问：“是莫小天的？”
白小甜泣不成声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白霈心中一惊，这两人真搅在了一起？分明莫小天都发生那种丑闻了，怎么可能还……
“你怎么这么傻？真是傻到无可救药。……那他人呢，还在联系吗？”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思索接下来该做什么。
像是提及了白小甜的伤心事，对方脸上一哭，瞬间就哇哇大哭起来。“他……他把我拉黑了。”
赵椿见白小甜终于承认怀的是谁的孩子了，一把扑住白霈的肩膀。“果然是那个男明星的，白霈你要全权负责。都怪你，如果不是你的话，他们怎么可能认识，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。”
白霈挣脱开对方的手道：“妈，你冷静下。小甜想见莫小天也是你求我的，我只是搭了个线，让他们见了一面就断了联系，我怎么会知道后面发生这种事情。”
“真是肮脏，太脏了，”赵椿嘴里重复着，“你们娱乐圈的人真是让人恶心，白霈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？你就是个老鸨，拉皮条的，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，白霈你和你亲妈一样，都是最狠毒的女人！！”
这句话刺痛了白霈的耳朵，用冷漠的眼神盯了赵椿一眼。
白良策忙打断道：“媳妇儿，咱有话好好说，那再怎么说也是我姐。”
“是你姐又怎么啦？”赵椿的情绪像是被点燃，“如果不是她撇下上大学的你突然消失的话，你现在能开大货车度日？”
对方的话语让白霈有些听不太下去了，冷声笑道：“妈，你说我是老皮条的啊？那你知道你这亲生女儿是什么吗？岂不就是我手中的皮条？”
“你！”赵椿像是被气到了，整个人快要昏厥。连白良策也眉头紧蹙，低声道：“白霈你怎么说话的。”
白霈没有理会二人，拉起沙发上的白小甜就往外走。
“走，去医院。”
“去医院干嘛？”赵椿冲上来就想阻挡，“丑事不得外扬。”
“不得外扬？”白霈并没有放手，“那你等着在家里把孩子生出来吗？去医院检查，检查确实怀孕了的话就做流产手术。”
耳听为虚，眼见为实。白霈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，而在医院拿到孕酮与hcg的化验单时，才终于确定，白小甜的确是怀孕了。
三个月，胎儿已经初具人形，甚至有了心跳。
白小甜躺在做b超的床上，整个人抬头望向电脑屏幕上出现的那一团黑雾，感受着其中的跳动，满脸愕然。
“胎儿很健康，发育得比较完全，怎么都三个月了还不来医院建档？孩子父亲今天来了吗？等会儿把档建了。”医生右手持着仪器，在白小甜的肚子上滑动着。
医生的话让诊疗室里的赵椿和白良策同时沉默了。
白霈望向b超上的景象，撇下诊疗室里的一家三口，快步抵达医院的走廊上，拨通了一个电话。
“喂，唐哥，能帮我联系下莫小天吗，我有急事。”白霈没有莫小天的联系方式，只能通过公司层面来联系。
“莫小天？你找他干嘛？公司已经好久没管他了，听说一直在外面鬼混，人不人鬼不鬼的。”
“能帮我联系下他的经纪人吗？就说白霈有急事找他，麻烦他给我回个电话。拜托了。”
“行，我试试吧。”
挂掉公司那边的电话，白霈站在门口请医生出来下，等医生和赵椿、白良策出来后，才将门重新关上。
“医生，现在这种情况可以做流产手术吗？”白霈开门见山。
赵椿虽然想说什么，但还是被白良策拉着手阻止了。
“要做流产？”医生迟疑了一小会儿道：“可以是可以，但是患者以前做过流产手术吧？子宫厚度比寻常人薄了许多，这次再做下来的话……有可能会再也要不了小孩了。”
听到医生的回答，赵椿用手捂着嘴快要哭出声来。
这个结果，是白霈也未曾想过的。
要不了小孩？白小甜这才十八岁，这代价或许有些太大了吧。
“你们考虑一下吧，要做手术的话要趁早，我先回办公室了。”
随着医生的离去，赵椿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淌，不断拍打着白良策的肩膀。
“让你一直惯着她，惯吧。这可怎么办啊……”
白良策也像是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，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。白小甜在他口中的一直是个乖乖女，人生从未感觉像今天一样绝望，他的三观逐渐在破碎。更甚的是，他还要面临一个选择，这手术是做还是不做。
“做。”
白霈的话像是不夹杂任何的情绪，言语冰冷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赵椿抬头问。
白霈重复道：“我说做，流产手术，必须做。”
“白霈你凭什么这么笃定？”赵椿反问道：“感情不是你身上出了问题，就可以这样绝情？你没听见医生说吗？做了以后可就要不了孩子了！”
“那你想怎样？生下来？国也不要出了，大学也不要上了，让小甜背着个孩子在餐厅打工？”白霈的话语没有留情。
“白霈，不要决定得这么草率，”白良策也犹豫了，“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问下小甜的意见。”
“爸，你怎么也跟着糊涂？”
白霈深吸一口气，语速极快地说：“小甜这才十八岁，人生连三分之一都没过到，外面的世界、社会她一个都没体会到。只要把手术做了，她依然可以出国去留学，依然可以去见见外面的世界，依然有无限的可能。”
“但如果生下孩子会如何？这个孩子没有父亲，生下来一脱离肚子就可以了事？谁来带？爸你来带，你在外面跑货就不跑了？还是妈你来带，你的店铺就不开了？打从孩子出生之日起，就是给小甜带上了枷锁。”
“她一个小女孩，要文凭没文凭，要技能没技能。只会沦为社会的最底层，从事连你们都不愿从事的工作，拿着微薄的收入度日，这是你们想要的吗？而且小甜以后出了国，可能会得到更好的医疗技术，说不定以后想要孩子了，医疗水平也能支持。”
“所以这个孩子，绝对不能要。”
白霈一通分析，让赵椿和白良策陷入了沉默。她理智、冷静，活着说冷血。但确实是最理性的思考，对白小甜来说，这也是最好的结果。
没等赵椿搭话，身后的诊疗室门被拉开了。
白小甜捂着肚子走了出来，搭上赵椿的手臂。
“妈，别说了，我都听见了。”
白小甜的视线环绕了一圈，鼻尖有些红，“就听姐的吧，流产手术，我做。”
“小甜，你可还不知道，医生说……”赵椿的话还没说完，白小甜就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我知道，不能再要小孩了是吗，”白小甜揉了下肚子，目光虽然不忍和犹豫，但还是狠下心道，“我知道……”
-
当天晚上，白霈就给对方办理了入院手续，如果手术排期顺利的，隔两天就可以进行流产。
这件事情不论对于整个家庭，又或是对于白霈，打击都挺大的。她如果不是一开始心软，牵线让两人见面，肯定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。
多多少少，还是有些自责。
“白霈？你在听吗？”桃枝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，让白霈的注意力重新绕了回来。
“啊？恩，我听着呢。”白霈敲了敲面前的音轨，对着会议室里的制作人道：“这个编曲我觉得冲突性还不够强，我想要的是现代和古风之间的碰撞，eq或许可以再扩张些？小提琴的弦乐加得有些突兀，改成笛声会不会好些？”
制作人估摸了一阵子，觉得可以试试，笑道：“白霈，看来你进步得很快，这么快就做编曲有了初步的了解，刚才提出来的意见我记下了。下次会商的时候再听听重编的曲子吧，这次就先到这了。”
“好的，谢谢你。”
送走了制作人，白霈这才趴在桌子上歇息。
桃枝关切的接了杯水过来，递在她的手里问：“白霈，你最近这是怎么了？感觉有些心神不定的。从拍摄回来后就是，不会是拍摄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吧？”
“我没事，”白霈望向对方，她那粉嘟嘟的脸庞还真和白小甜有些像，年龄也差不多。只是菱角却比白小甜柔和多了，“我妹妹怀孕了。”
“身孕？”桃枝一个惊呼，“那不是好事吗？”
“好事？”白霈苦笑道，“连父亲都没有，怎么好？我妹妹才同你一般大……已经决定要做手术引流了。”
“引流？我不太懂。”
白霈这才反应过来，虽然对方已经融入了现代社会，毕竟也还是古代思维，有些事物的看法还是不一样的。
刚想给对方解释引流的意思，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。看见屏幕上的陌生号码，她突然好像能预感到对方是谁。
“喂。”
她喂了一声后，听筒对面只是沉默。
“莫小天？”
等她叫唤出对方的名字后，莫小天才轻声搭话：“听说你在找我？如果是想看我的笑话那就不必了。和明良俊合作的新版本很好听，恭喜你。”
白霈不想和对方废话了，直接切入主题。
“莫小天，小甜怀孕了。”
“……”
紧接着的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。
“你怎敢这样做？大把的网红、过气艺人不说，你竟然敢找到我妹妹头上？”
莫小天那边传来淡淡的话声：“与我何干。”
“你说什么！？”白霈诧异。
“我说，与我何干，”莫小天声音听起来有些醉意，像是喝了不少酒，语气说不出的玩味，“你妹妹自己送上门来，我好说歹说，还是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。以前没让她得逞，现在怀孕了，反而想要赖上我咯？怀了就怀了，指不定是谁的种呢，反正与我无关。”
听见的听筒对面那傲慢的话语，白霈神情错愕，白小甜到底是犯了哪门子的傻，竟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？
“我找你，并不是想让你负责的。白小甜我已经安排住院了，明天就可以手术。你放心吧，她不是要赖上你，也不是要讹你的钱，孩子……是不会留下的。”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，你这种人渣根本不配拥有小孩。我一开始还不明白，为什么你找到的受害者都是才刚成年的小姑娘，现在我是明白了。你这种水平，也就只有骗得到十多岁刚成年的小姑娘，凭借着一副让人恶心的皮囊游走在其中。你和那些所谓应召男郎有何区别，靠着皮囊赚取着女性的钱，取悦她们。”
“对了，你现在被广告、剧组的违约赔偿金逼到绝路了吧？微博私信去瞧一瞧吧，那里有姐姐给你发的200块钱红包。别担心，那是你应得的，白小甜付给你嫖金。”
说完白霈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桃枝将手掌搭在她的手臂上，“白霈……”
她一直知道白霈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，声乐室里好几次有人想要欺负她都被她迎击了回去。此时再亲耳听见白霈手撕莫小天，更是觉得她完全不符合他们时代所教育的三从四德，价值观得到了冲击。
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，白霈挽起桃枝的胳膊笑道：“舒服了，真是解气。没被吓到吧？”
桃枝被吓得一愣一愣的，半天没有答应。
-
隔天白小甜就要做手术了，白霈提了些术后的保养品去了躺她的病房。
她现在出门还是有些防备意识了，知道学明良俊带着口罩和墨镜。虽然并不怕被人认出来，但出现在医院，总归还是不要被黑心媒体捕风捉影才好。
削好了苹果，白霈划了一牙递到白小甜的手中。
“喏，快吃吧，过了晚上6点就不能吃东西了。”
白小甜将眼睛抬起来扫了白霈一眼，表情有些阴霾，还是轻声道了句：“姐，谢谢你。”
白霈没有看对方的眼睛，只是低声道：“谢我什么啊，你现在赶紧把身体养好才是，国外学校的offer可不等人。”
她和白小甜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不少矛盾，经过上次录音笔事件后，更是到达了水火不容的阶段。明明已经决定好了，以后不论她发生什么事情，白霈绝对不会多管一句。
但没想到这才三个月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。
白小甜是白霈从小看着长大的。虽然骄横、不讲道理，但毕竟还是个小孩，今年才刚刚满十八岁。对方那颠沛流离、大着肚子操劳的样子她是不想看到的。
只希望过了这一遭之后，白小甜能真正成长起来。
“你知道吗？姐，”白小甜眼神有些空洞，“我看见b超上那个强有力的心跳时，我简直不敢相信，我居然又怀孕了。这一次，还是怀的哥哥的孩子，就像是在做梦一样。”
瞧见她话语有些不对，白霈刚想提醒她，白小甜又继续道。
“我知道，这个孩子不能要。你还记得吗，姐。上一次，也是你带我来医院，只是那时候我们没什么钱，去不了好的医院，条件比现在差多了。刮宫之后，我疼得快要死掉，是你抱着我说，一切都会没事。”
“我也是这样想的，一切都会没事。我从那以后，彻底撇开了原来学校里的伙同狗友，我打定决心，这辈子，只会把自己交给心爱之人的手里。我也做到了，真的没想到有一天，我能成为哥哥的女人。他的那些传闻，我知道八成都是真的，但当看见他在我面前忏悔、苦苦哀求时，我还是心软了。”
“听见肚子里孩子的心跳时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将他生下来，那是我和哥哥的孩子，是我做梦都梦不到的场景。但理智却告诉我，这个孩子不能要。姐，你说得没错。我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失去了前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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